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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要论起来的话,瓶子虽然几乎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姑姑黄福晋,却见过好几次老姑父,对他不算太陌生,对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姑父,她有自己的印象:是个喜怒不形于色,深沉仔细的人,身量不算太高,但挺有架势,听说,在建州的地位也很不错,虽然是四大贝勒中最末的一个,但实际上,二贝勒是侄子,完全依靠作战勇猛起家,三贝勒性格狂妄,不得人心,拥有理政才能,文武全才的四贝勒,实际上是大贝勒之下的第二人。 除了这些之外,其余的印象就完全模糊了,只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,蹲在地上看小狗打架,差点被跑过的侄子踹了个大马趴,姑父正好经过,抓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拎起来放到一边,还笑着对她说,“八岁是大姑娘啦,再过几年就能说人家了,怎么还和小狗一起玩呢?” 八岁就是大姑娘了吗?可瓶子自己,回忆起八岁时的日子,却似乎早已模糊了,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当时都在想些什么——大概一心就惦记着玩儿吧,她是等到祖父、父亲相继去世的那段时间门,悲痛、烦恼得多了,这才在忧虑中迅速地成长起来,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不知愁的小姑娘了。而八岁之后,姑父也很少有机会来草原走动,汉人方向的压力逐渐增大,他们很难离开建州地界,过来和亲戚联络感情,这三四年来,科尔沁部逐渐和土默特部走得近了,双方的交流就更少啦。 嫁给姑父……瓶子很早以前就知道,如果不是嫁给姑父,那就是嫁给林丹汗,要不然,谁也不能嫁,就只能硬生生地耽误着——谁敢娶林丹汗和黄贝勒都得不到的女人呢?哪怕他们根本没见过长成后的瓶子,关于她的美艳传闻,也已经在草原上流传开来了,其实,这就是运气不好,赶上了呗。 就说姐姐珍儿吧,其实比瓶子要好看上不少,但在林丹汗的后帐也只是个平庸的小福晋,在外界名声根本就不显,瓶子虽然年岁不大,但已经从传闻和现实的矛盾中,感觉到了世界的荒谬。 如果一定要在姑父和林丹汗之间门选择的话……她大概还是希望自己嫁给姑父的:林丹汗是鞑靼正统,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,在他的汗帐中,有四面八方,各个草原来的鞑靼佳丽,除了不可动摇的囊囊大福晋之外,还有很多正妻,她们都是带着丰厚嫁妆而来的,有自己的娘家做后盾,拥有自己的人口和毡包。就连姐姐珍儿,都无法通过美貌获得比嫁妆更高的地位,难道哥哥还能给她比姐姐更多的嫁妆吗? 再说,林丹汗向她求婚,与其说是要通过善待她拉拢科尔沁,倒不如说是通过破坏建州和科尔沁的婚事,警告科尔沁部的台吉们,重申自己在草原上重新树立起来的权威,成婚之后,只怕未必会受到太多的重视…… 婚事追求的是什么?追求的不是夫妻双方的恩爱和美,不是找一个年貌相当的,漂亮的丈夫,瓶子年纪虽小,但从三年前的风波之后,却在思考中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个道理:对于鞑靼贵女来说,要拥有不错的婚后生活,首先,要有一份很不错的,体面的嫁妆,帐下的人口、马匹、羊群,都是自己的底气,这保证了就算夫妻感情不和,也可以回到娘家另找丈夫,而哪怕是丈夫死了,也能决定自己是继续和他的兄弟子侄成婚,还是回娘家去,至少能拥有这样的选择。 第二点呢,就是要找个重视自己的好人家安身,最好在地位尊贵的女眷中,已经有自己的亲戚,鞑靼贵女不但不排斥姑侄、姐妹先后嫁给同一个丈夫,甚至很喜爱这样的模式,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就该有娘家的亲眷彼此帮助照应着,至少多个人说话,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宠爱,所有人的日子就都不会差,这就是这种模式的好处了——多个人总比一个人得宠的机会多么! 第三点,则是丈夫部族的发展前程,从这一点来说,嫁给老姑父,比嫁给老姑父的儿子要好得多,因为老姑父有很多儿子,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丈夫能继承最多的财产和最高的爵位,那还不如嫁给地位已经很高的老姑父呢,只要是做正妻,哪怕是小妻子(侧福晋),选择也是很充裕的。 要是受宠,生了孩子,老姑父死了以后,可以跟着孩子过,要是不受宠,黄贝勒去世之后,也可以回娘家改嫁,或者是被黄贝勒之子收继,总之,只要娘家势力还在,她们都是有选择的,所以鞑靼贵女出嫁之后也非常关心娘家,这份关心,要一直持续到她们自己的儿子长大了,才会稍微褪色。 至于说年纪的差别,姑父是否喜欢自己……这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,鞑靼人自小接触到的,就是完全割裂的家庭体系,她们已经非常习惯这种结构了:女人一辈子可以嫁很多男人,但不会同时拥有很多个,而男人呢,能力强的人会拥有很多女人,身份相当的妻子们,还有数不尽的地位低下的女奴——通常来说,女奴总是要比妻子们漂亮,男人们经常在她们身上打发时间门,但这些女奴的孩子,永远也不能和妻子们的孩子相提并论,就连男人也不会给予一样的待遇。 他们没有资格继承财产,甚至有些时候会被视为是正妻孩子们的奴隶……他们的婚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,从小过的生活,和正妻的孩子也无法相比,瓶子也有很多这样的庶出兄弟姐妹,但是,对外的亲戚往来之中,一家人的孩子就只有母亲博礼所出的几兄妹,以及同时被娶来的,博礼的侄女,也就是瓶子的堂姐所出的乌云其其格。 这些兄弟姐妹在瓶子的生活中留下的痕迹也很少,他们中有一些人成了哥哥吴克善的管事,另一些人则嫁给了小首领、牧民,甚至是去建州从军……对于父亲留下的草场,他们是一寸土地都没有资格继承的。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对于男人的宠爱,鞑靼女人就显得宽宏大量,很少放在心上了,她们是不会少了和丈夫同寝的机会的,因为她们的婚姻带有强烈的政治结盟意味,懂事的男人,也会知道要在她们身上使力气,多生一些儿子,联盟才会稳固,婚事才有意义。 除此之外,比起是否情投意合、专宠一房,她们更看重于两个人的日子是否能一起过得下去,遇事能不能商量着办……当然,还有就是在丈夫的正妻之间门,自己的地位如何,妻子们即便争斗,也是和同一地位的正妻一起,争夺的是丈夫给予的权力,当然还有自己儿子的继承权,绝不会多看女奴一眼。 至于男人们的真爱是谁——这是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问题,因为鞑靼贵女大概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真爱这个概念,也并不认为真爱就只有一人的,对于丈夫在诸多正妻之中,是否最爱某一人,她们也压根就不在乎。正妻的地位,和丈夫的宠爱关系实在不是太大,出身首先就是第一道门槛,娘家有地位,才能做正妻,娘家地位最高,和夫家的关系最密切的那批正妻,才能竞争大福晋的地位。 就像是如今建州的大妃,她首先必须是大部落的贵女,才能以正妻身份入宫,又生了儿子,才算是站稳了脚跟,最后还要有能力,能够管得好后宫,运气又好,才能在娘家败落,自己被休弃后重返大妃之位,但即便如此,如果老汗再娶了科尔沁的福晋,大妃的地位也会在瞬间门就岌岌可危。没了娘家做底气,儿子也不比哥哥们有权势,就是现在,她的大妃也当得不是很安稳…… 再说姑姑这里,瓶子听母亲和哥哥议论过多次,黄福晋的大福晋地位,就完全不是因为宠爱而来,毫无疑问,在前后三任大福晋中,姑父相对最宠爱的应该是第二任大福晋乌拉那拉氏,他的第一任妻子早逝,而且没有站下的孩子,去世之后,姑父便把小妻子乌拉那拉氏扶正,那时候乌拉那拉的势力还很强劲,乌拉那拉氏也给姑父生了好几个孩子。 可好景不长,很快,乌拉那拉氏得罪了老汗,便被征讨求饶,成为了建州的附庸,乌拉那拉氏一家的地位,已经完全无法和姑姑哲哲相比,就在姑姑进门后不久,大汗说她心情傲慢,勒令姑父把她休回娘家,就这样,娘家更有底气的姑姑哲哲成为了大福晋,她和姑父的感情如何呢?是否能说,比起乌拉那拉氏,姑父就更爱她呢?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,这里和宠爱实在没有什么关系,后院的事情,和前朝息息相关,姑姑也不需要什么虚无缥缈的宠爱,她和姑父是要凑在一起过日子的,只要日子能过的下去,一家人欣欣向荣,就比什么都强。 夫妻两个人的感情,大概是亲密友好的,虽然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,但姑父也一贯对她尊重有加,没有再娶正妻——他的后院内宠,多是女奴一般的小格格,虽然也没少生孩子,但现在的嫡子也还是只有乌拉那拉氏留下的跛贝勒一人那。 这样说来,姑父倒比林丹汗要好得多了,姑姑是唯一的正妻,自己嫁过去之后,就是排行第二的正妻,只要生下男孩的话,就是稀少珍贵的嫡子,而且,比起母亲被休弃的跛贝勒,这个孩子身份自然要更高了,又有自己和姑姑的扶持,可以算是半个大福晋的孩子。 姑父今年才四十多,像老汗一样,再活个二十年三十年,到时候分家产的话,孩子年富力强,这就是最合适的年纪,不像是建州的大妃,她的孩子和父亲年龄相差太大,父亲老了,自己的实力还不强,兄长们都是兵强马壮,地位就显得尴尬,也不像是建州的大贝勒,阿玛还没死,自己都已经是个老头了…… 瓶子的耳朵,跟着姑姑和母亲的谈话方向乱转,比起还惦记着玩羊拐骨的妹妹乌云其其格,她显然对谈话更加关切:这会儿功夫,姑姑和母亲已经坦诚地谈到了娘家面临的难题,一女不能许两家,而虽然只听到了只言片语,瓶子却能拼凑得出来,母亲对姑姑是提出了她心中的解决方法——瓶子早就猜到了,母亲、哥哥都在拖时间门,就是在等乌云其其格长大。 “现在乌云其其格也大了,也是个漂亮端庄的大姑娘……姐姐和妹妹长得很像……” “你先带走一个,剩下的一个送给林丹汗……和她姐姐珍儿在一起……” 没错!比起谁都许不了,活生生地耽搁着瓶子,连妹妹乌云其其格也不好谈亲事,两姐妹一家一个,似乎是更好的解决办法!两边都是大汗家,都是一方雄主,姐妹俩一人嫁一个,似乎是谁都不吃亏,可其中的区别,就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啦! 自己的年纪越大,瓶子就总是琢磨着这件事,她早已预料到了母亲的对策,也把其中的利弊想得清清楚楚的,更是知道,这件事里自己的意愿不顶什么用,一切得看母亲和姑姑、姐姐商议的结果,换句话说,这会儿就是她生活的一个大转折点了——到底是被姑姑挑中了,跟着姑父过好日子,当排名第二的正妻,还是去林丹汗的后帐做个不起眼的小福晋……就得看姑姑是更喜欢她,还是更喜欢乌云其其格了! 挑中我吧! 虽然对妹妹有些歉意,但她心中还是止不住地狂叫着:挑中我吧,我想做大妻子,我比乌云其其格大,我已经可以生娃娃了!带我回去,我马上就能生!我不想做草原上的老姑娘!也不想做林丹汗的小福晋!我的女金话说得比乌云其其格好,挑中我吧! 然而,越是如此,瓶子就越是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,笑嘻嘻地和妹妹一起玩耍着,她不愿显示出自己的在意来,怕姑姑嫌弃自己不够稳重,只是仿佛很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,观察着姑姑的动静: 姑姑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用打量的眼神,眺望了一下姐妹俩的方向,过了一会,她轻轻地摇了摇头,拉着母亲,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起话来——而母亲的神色也露出了不可控制的诧异…… 瓶子心里,突然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,虽然还不知详情,但是,她以一种超然的直觉,已经下了结论: 恐怕,她的婚事又出现了不可测的变化……嫁给老姑父的事情,又要落空了。:,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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