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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挂线,于南敲门进来:“老大,你订的补品到了。”

瞿燕庭每年春节前都订,送给长辈的,说:“老样子,分三份。”

两份寄出,一份给任树的父母,另一份收件人写“老大哥”,于南负责寄送七八年,至今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。

忙到日暮天空泛起橘红,瞿燕庭离开工作室,装上第三份送往紫山名筑。

曾震仍在剧组,家里只有王茗雨和保姆阿姨。晚饭正端上桌,保姆隔窗瞧见瞿燕庭的车,喊道:“王老师,小瞿先生过来啦。”

王茗雨踩下楼梯,说:“添副碗筷。”

门铃响,保姆先去开门,瞿燕庭进来喊了声“师父”,熟门熟路地挂外套,洗洗手去餐厅落座。

正赶上饭点,王茗雨说:“你倒会掐时间。”

瞿燕庭挽袖盛汤,把碗轻放在王茗雨面前,三道菜,量不多,他问:“够吃么?”

王茗雨吩咐保姆:“蒸一碟四川腊肠。”

“谢谢师父,”瞿燕庭道,“阿姨,再加个西红柿炒蛋。”

相似的场景,上次师徒拉锯,今天的氛围还不错,安安稳稳地吃掉半碗饭,王茗雨说:“开年戏完成了前十集,等会儿上楼看看。”

“好,”瞿燕庭期待地说,“我也带着本子,师父也帮忙看看。”

是那部未完成的独立作品,王茗雨曾听瞿燕庭聊过思路,很感兴趣,便放下筷子擦擦手:“来,给我瞧瞧。”

瞿燕庭从包里拿出来,下班前打印的,一路捂在包里,油墨散着缥缈的余温和味道。

王茗雨戴上垂在胸前的近视镜,接过读起来,任由羹汤变凉,桌上一时无声,她道:“吃你的,又不是检查作业。”

瞿燕庭低头继续吃,连感慨一并吞入腹中。他是崇拜这位师父的,王茗雨写的戏、钻研剧本的精神、趣÷阁下人物的风骨,令他过滤恩情的加持崇拜了许多年。

而冠名那件事,恰如砂砾落入白米饭,脏,硬,硌得人疼,瞿燕庭端起碗,用箸尖拨弄最后一口米,再抬头时消弭掉一切庞杂的情绪。

王茗雨叹道:“好久没看电影本子了。”

丈夫是著名电影导演,明明近水楼台。瞿燕庭对曾震避之不谈,说:“师父想看就告诉我,我把工作室的电影剧本送来。”

王茗雨满意地翻一页:“写多久了?”

瞿燕庭答:“一年多。”

王茗雨:“进度?”

瞿燕庭:“过半。”

指腹捻着汤匙细腻的瓷柄,瞿燕庭冒风险地试探:“太忙了,工作室的项目优先,只能抽空写,现在又扔一部稀烂的剧给我。”

王茗雨毫无反应,似乎专注到听不见,读完剧本直接拉回话题:“你这个岁数的编剧,选择年代戏的不多。”

瞿燕庭问:“您觉得怎么样?”

“我挺喜欢的。”王茗雨客观评价,“适合大银幕,有些画面会很精彩,我能感觉到……”

瞿燕庭舔了下薄唇。

王茗雨说:“你是以导演思维描写的。”

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,王茗雨老学究似的翻眼皮,目光从镜框上方投向对面,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意味,大概是惋惜。

她揭过这茬:“前半部分的空缺,是没琢磨好?”

瞿燕庭点点头:“查了资料,还需要再考据。”

王茗雨问:“哪方面?”

“民间传统工艺。”瞿燕庭回答,“我去年跟您提过,还从您这儿拿走一本书。”

王茗雨一怔:“你跟我聊什么延续发展,提议基金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项目?”

瞿燕庭笑笑,他的确提过,当时写剧本找资料,有感而发。但他不清楚的是,王茗雨听取他的建议,让基金会去办了。

传统工艺和非遗文化的圈子逐步缩小,只靠公益的帮扶杯水车薪,所以书影者联合电视台制作一档节目,宣传,扩大关注,吸引大众的视野。

瞿燕庭惊喜地问:“什么节目?”

王茗雨说:“叫《乌托邦》。”

瞿燕庭讶然地定在椅子上,竟然是陆文要参加的《乌托邦》!

王茗雨摘下眼镜,充满大佬味儿地开口:“你早说嘛,做节目和公益,考察的内容非常详尽,我叫基金会给你一些资料。”

瞿燕庭回神:“好……谢谢师父。”

一顿饭吃得比想象中要长,天色不早了,瞿燕庭拷贝前十集剧本回家拜读,从楼梯下来,王茗雨没送他,站在二楼的小厅凭栏。

踩下最后一阶,瞿燕庭仰起脸:“师父,早点休息。”

“燕庭。”王茗雨倏然叫他。

瞿燕庭静候,许久,王茗雨低下头,在垂落的发丝间看不清表情,迟滞地回应他在餐桌上的试探,只道:“师父不会害你。”

走出这幢别墅,起风了,夜空里层云吹散,露出明灭的星星。

瞿燕庭驱车离开,车头灯璀璨地闪过一条路,拐弯,途经3-19的白色房子,他不经意地一瞥,发现灯火通明。

敞着大门,陆文正在挂尤加利叶做的花环,听见车喇叭响,回头差点被熟悉的强光闪瞎。

“靠,什么素质。”

陆文往外奔,像要发动家门口保卫战,还攥着两条长叶子,奔出来一看是宾利,紧接着车窗落下,瞿燕庭面色端庄地冲他飞了一声口哨。

“瞿老师?!”

瞿燕庭勾勾手:“挺警觉啊,都不用养大狗了。”

陆文颠颠儿停在道牙子上,腰身微弯,双臂支住车门:“你骂谁狗呢,我这叫危险意识,小时候自我能力修养课学的。”

“你上过多少闲课啊?”

“闲着没事就上呗。”陆文贫了句,“你又去师父家了?”

瞿燕庭“嗯”了声,就在驾驶位坐着,扭一点身,抬面和陆文聊不要紧的天,问:“正式搬过来了?”

陆文答:“差不多吧,真人秀会拍到家里,过来再布置一下。”

正说着,一个微胖的人影追出来,瞿燕庭的角度先看见,于是往车厢内缩了缩。陆文转身一瞄,解释是帮忙干活儿的保姆阿姨。

玲玲姐停在花园大门口,礼貌地不走近:“小文,你突然跑出去吓我一跳。”

陆文没欠身,挡着车窗不让别人瞧,说:“没什么事,是……是编剧老师经过,我出来打声招呼。”

玲玲姐一听:“这么冷,请老师去家里啊,我给你们煮咖啡。”

陆文垂眸,冲瞿燕庭眨眨眼,搭在窗口的手也伸进去,戳了戳对方的大衣肩线。瞿燕庭心如磐石,摇摇头拒绝邀请。

“大晚上喝什么咖啡,还睡不睡了。”陆文不爽地说,有股指桑怨槐的劲儿,“人家忙呢,过家门而不入,偶像估计是治水的大禹吧。”

瞿燕庭简直气笑了,这文盲懂不懂什么叫“家门”?他也探出手,隔着卫衣在陆文的肚子上拧,可惜只有紧致的腹肌,拧都拧不动。

陆文把玲玲姐赶回去,不闹了,手欠地往倒车镜上缠尤加利叶,瞿燕庭也不阻挠,由着去了,说:“录节目时注意分寸,悠着点。”

“哦。”陆文记得嘱咐,并举一反三,“万一那些大咖欺负我呢?”

瞿燕庭不理他这套:“关我什么事。”

陆文没讨到好,缠完退一步,在星光和月光下斜伸着一条大长腿,说:“有名模伊川,据说真人特漂亮,腿巨长,和我怪配的。”

瞿燕庭淡淡道:“那不错啊。”

车窗升起,引擎声应时刺破别墅区的夜,瞿燕庭一脚油疾驰而去,陆文在尾气中晃神,急忙追了两步:“吹个牛都不行啊!你开慢点!”

车尾拐走消失,陆文回别墅,玲玲姐一直守在门口旁观,跟着他进屋:“怎么冲编剧老师大喊大叫的?”

陆文烦道:“天生嗓门洪亮。”

玲玲姐问:“编剧大约什么地位?”

陆文穿过客厅:“反正我惹不起。”

“那编剧老师对你好不好?”玲玲姐一股亲生保姆的气质,“我觉得你们蛮熟的,你不会讲话,人家都不计较。”

陆文能把楼梯跺塌:“我怎么不会讲话?我哄他高兴的时候你没见!”

玲玲姐一脸怀疑:“你还哄人?”

“我为了星途……阿谀奉承。”陆文的嘴和脑子没连线,“我容易么我?隔行如隔山,你别打听那么多!”

起居室的茶几铺着一片鲜花,玲玲姐不屑地说:“那我继续插花喽,保姆也是很难做的,没有我忙里忙外,你能幸福地拎包入住?”

陆文本来已经进了卧室,闻言掉头蹿出来算账:“你还好意思说?你往我床头抽屉塞冈本干什么?!”

玲玲姐惊讶道:“你这么快就用到了?”

陆文怒道:“我用个屁!”

“你生什么气啊。”玲玲姐优雅地修剪花枝,“万事安全第一,不能等急用的时候找不到。”

陆文脱口而出:“可我不用的时候它却出现,害我被瞿老师误会!”

玲玲姐道:“你想多了吧,这种事只能女朋友误会,别人谁在乎。小文,不要谈性色变。”

陆文头顶冒烟,咬牙切齿:“我不是谈性色变,我是缺乏和我一起谈性的对象,你懂吗?”

玲玲姐以柔克刚:“这话就在家里说说,老大不小了,人家有你没有,听见了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。”

陆文终于崩溃了,冲进卧室甩上了门。

玲玲姐将一束洋桔梗拢入瓶口,抬手打理枝叶,忽顿,纳闷儿道:“哎?瞿老师是谁……”

一晃,《乌托邦》即将正式录制。

公司给陆文安排了小团队,除却经纪人,加入生活助理和造型师。后者形同虚设,因为陆文不需要造型师借新款,自己一水儿的大牌、高定也足够折腾。

录制当天,孙小剑和助理大清早先到,在紫山公园傻逛了一圈,然后才找到别墅区。

行李是玲玲姐收拾的,三大箱。陆文在开阔的衣帽间换衣服,深灰色巴尔玛肯外套,内搭双层袖口的法式衬衫,配金属徽章袖扣,修身黑裤延伸进改良款长筒军靴。

身上唯一一抹彩色,是腕间的血斑碧玉表盘,陆文看看指针,说:“摄制组应该到了吧。”

话音刚落,门铃响,是《乌托邦》的摄制小组,两名摄像负责跟拍,一名统筹,一名组长,四个人负责陆文的部分。

谁也未料到,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住大豪宅。本来只是简单拍一下,摄像师没忍住,进门后给了个横摇全扫。

工作人员不入镜,陆文亲手推着行李箱,说:“我都准备好了。”

摄像大哥:“这么多行李?”

陆文:“其实就两箱。”

摄像大哥:“那第三箱装的什么?”

陆文也不太清楚,使唤玲玲姐买的,说:“到古镇住在村民家里,连吃带喝的,我给当地村民带的小礼物。”

真人秀不是访谈,摄像大哥也不是主持人,得靠自己去拍、去说。陆文适应得不错,一边带镜头参观一边嘚嘚:“古镇有暖气吗?我可没带保暖内衣。”

“我其实还准备了红包,也是给村民的,但一想你们节目组肯定会给钱吧,会吧?”

“哦,这幅画是竞拍品,我爸欣赏,我瞧着也就那样。”

绕了一大圈返回客厅,摄像大哥几度忍下唠嗑的冲动,十分辛苦,但组长憋不住了,问:“听说曾震导演也住这儿?”

陆文站定,懒懒倚着个红酒柜:“对,没错。”

组长说:“你会不会偶遇到?”

“那当然了。”陆文没正形地开玩笑,“昨天晨跑遇见,我还和曾导一块去喝豆浆呢。”

孙小剑急得呕血,拼命使眼色给这货悬崖勒马,用唇语提醒:人设!酷哥!

陆文心头一凛,把抛到九霄云外的剧情拉回来,收敛笑意,咳嗽一声掩饰过去:“开玩笑的,我早晨只喝冰水。”

出发前的镜头拍完,一行人前往机场。

陆文带着本书装逼,结果上机后不允许拍摄,所以没读,盖在脸上睡了一觉。每个嘉宾所在的城市不同,将在目的地汇合。

等两三小时的飞行结束,下机转保姆车,高速路旁是南方的连绵青山,笼一片薄雾,山腰点缀着炊烟人家。

统筹接到信儿,说:“马上到服务站,各组在那边汇合。”

陆文拽下耳机,对着窗,经过两段漫长的山中隧道,视野猛然开阔,岚水服务站就坐落在不远处的山脚下。

节目组的商务车停在一起,有七八辆。

驶近停在末尾,陆文钻出车厢,深吸一口新鲜湿润的空气,两条腿窝久了,他朝前方人少的地方溜达。

恰在此时,一辆商务车拉开门——

靳岩予带着巨大的墨镜,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,从车厢里迈出一条腿,他下了车,珍惜地拍一拍外套的褶痕,这件深灰色的巴尔玛肯大衣可是品牌给的最新款。

“靠。”

靳岩予闻声抬头,顿住了。

陆文在几步之外,也顿着。

开工第一天,他就和顶级流量撞衫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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