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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水的涟漪太轻柔,惹得瞿燕庭想要沉入水中,放松一下身心。他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,也不方便,于是提前包了场。
他又问:“你在嚷什么?”
陆文没想到包场的人是瞿燕庭,顿时有些蔫儿:“我也想游泳。”
中午白吹那么久冷风,瞿燕庭简直想把陆文一脚踹水里去,也想知道陆文有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他道:“换衣服去吧。”
泳池里面,挑高的穹顶上缀满射灯。三面落地窗,一池深蓝色的水,水面波动荡漾,盈着碎银似的光辉。
瞿燕庭先进来,沿着池边不疾不徐地走,一边走一边抽开腰间的丝带,睡袍松散滑落,被他扬手丢在休息床上。
陆文换上一条泳裤,不怕冷,浑身上下没其余的衣物,拖鞋也不穿,赤足走进来,一眼瞥见那件鸦青色的真丝浴袍。
瞿燕庭已经下水了,在一片湛蓝里穿梭。
踩上大理石池岸,陆文将偌大的泳池尽收眼底。透过水面看见瞿燕庭,几十米远,半潜在水中,一抹似轻烟似薄纱的白色。
陆文单臂撑着池岸跳下水,水温微凉,漫至胸腹间。他撩几捧水泼湿肩颈,适应后,舒展身体向前游去。
巨大的空间里仅余水声。
陆文和瞿燕庭相隔很远很远,两个人各游各的,沿两条直线来回往返,仿佛永远也不会交汇。
半小时后,陆文记不清游了几圈,游到一头停下来,在水中站稳。他抹把脸,犬类一般狂甩短发上的水滴。双肘向后搭住池岸,懒洋洋地靠着。
睃视一圈,他服了瞿燕庭。
这包场未免太彻底,连个供使唤的服务生都没留。
远处,看不清人,只见一汪水花渐渐游过来。陆文不转眼地盯着,手指一下一下叩在大理石面上,悄悄计时,九秒钟后水花游到了这头。
速度不错,他默默点评。
和陆文横向相隔五六米,瞿燕庭“哗啦”钻出水面。
他的身体在水中微微浮动,出水的一顷,扬起头来,墨色的发丝被一把拢向脑后,下巴尖到喉结连成一道漂亮的弧线。
瞿燕庭哪里都水淋淋的,额角、双鬓、凹陷的锁骨,冷白的肌肤上水珠流淌,折射灯光,像在银河里游过。
陆文的手掌扣着池岸边缘,将冰凉的大理石焐热了,他猛地移开手,咣当一声,碰到了池岸上的饮料托盘。
瞿燕庭闻声,终于颔首,一双湿漉漉的眉眼朝陆文觑来,轻慢而水润。
陆文不知所措,生硬地别开脸。他去望玻璃窗,佯装欣赏窗外的城市夜幕,却望见他们投在窗上的倒影。
瞿燕庭咳嗽起来,捂住嘴,声音闷闷的。
托盘里有矿泉水,陆文拿了一瓶,半游半走地向瞿燕庭接近,距半米远停下,拧松瓶盖递过去。
瞿燕庭接住抿了一口,止住咳嗽。四周连水花声也没有了,安静又空旷,他无声地看着陆文。
不出三秒,陆文心里发毛:“干什么?”
言语间有淡淡的回音,瞿燕庭道:“你不想说点什么?”
陆文挑一下眉毛,别人挑是为了耍帅,他是打心底里迷惑。瞿燕庭什么意思?他应该说点什么吗?
琢磨片刻,他找了个应景的话题:“看你蛙泳不错,会蝶泳么?”
瞿燕庭道:“会。”
陆文试图调动气氛:“要比一圈么?”
瞿燕庭说:“不要。”
陆文讪讪地“哦”一声,两句话把游泳的话题聊到了头。他不想再琢磨新的,何况,他有真正好奇的问题。
“你……”他开口,“怎么没去b组聚餐啊?”
瞿燕庭回答:“嫌人多。”
陆文被简单的三个字打发了,他不知真假,又问:“为什么要包场游泳?”
瞿燕庭回答:“同上。”
陆文说:“那为什么让我进来了?”
瞿燕庭无奈地呼口气,他已经后悔让陆文进来了。矿泉水仍在手里,他便回道:“嗓子不舒服的时候,有个递水的也不错。”
这真的没法聊了,陆文说:“行行行,你喝,你多喝点。”
瞿燕庭拧紧瓶盖,将矿泉水放上池岸:“我不想喝矿泉水,你去水吧给我要一杯乌龙茶。”
怎么还得寸进尺了,陆文皱了皱眉。为了还瞿燕庭讲戏的情,他点头答应,但为了面子,他嘴上说:“正好我想喝火龙果汁,就顺便给你带一杯茶吧。”
陆文后转,双手撑住台面,水珠顺着微弓的肩胛滑落,脊背上薄而韧的肌肉群凸显出形状。
身后,瞿燕庭并没有使唤人的爽快感觉,反而觉得闷,陆文撑出水面,水声哗啦响起,他忍不住趁势问出了口。
“中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?”
陆文动作停滞,没料到瞿燕庭会提起。
可他该怎样回答,说他没忘,他没有失约,他一路捧着个柿子,特别傻逼地走了个微信运动第一名。
然后,他被阮风截胡。
瞿燕庭问得更明白:“为什么放我鸽子?”
陆文深吸一口气,回答:“我中午睡误了。”
怕瞿燕庭再说什么,陆文撑上池岸,迅速朝水吧去了。
乌龙茶要现泡,火龙果汁要鲜榨,手机锁在更衣室。陆文干等,听隔壁桌俩男的从房产聊到债券,最后聊到大保健。
他先把果汁喝完,捧着一杯乌龙茶回泳池,像极了捧着大柿子去湖边,并且都是给瞿燕庭。
过去十几分钟,中午的事应该翻篇儿了。陆文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嗓子,在回音中搜寻瞿燕庭的人影。
无人回应。
深蓝色的水面没有波澜,他定睛看向泳池中央,抖动的波光下,瞿燕庭沉没在水里一动不动,如一朵凝滞的云团。
陆文喊道:“瞿老师?”
他下一刻抬腿,内心一瞬间慌乱:“瞿老师!”
陆文丢掉乌龙茶,沿着池岸飞奔,扑通!他冲过去一猛子扎进泳池,奋力扬臂,一边游一边大喊:“瞿老师!瞿燕庭!”
“姓瞿的!”
游到中央,陆文沉入水中,伸出双臂朝瞿燕庭扑过去。
瞿燕庭闭着呼吸,从头到脚被水流包裹住,轻飘飘的失重感,令他紧绷一整天的身体彻底放松。
陡地,他被一双大手擎住,紧接着一副温热结实的躯体贴住他,对方勒着他的腰,将他搂紧带出水面。
瞿燕庭眯开双眼,灯亮得晃人,脸颊被陆文鬓角的短发剐蹭,扎扎的有些痒。
他被一只铁臂死死箍着,拖到池岸旁,晕眩间尚未回神,身体猛然一轻,陆文把他举上了大理石台面。
怕躺下磕到头,陆文人还在水里,先抬起手兜住瞿燕庭的后脑勺,这时对上瞿燕庭睁开的、清澈的眼睛。
陆文吓得半死:“你……醒了?”
瞿燕庭面色平静,小腿垂在水中,膝盖抵着陆文的……往上是胸口,往下是腹肌。他点点头,下巴滴着水珠。
捂在他后脑的手掌慢慢移开,落下,扶住台面将他包围。确认他不会倒下,陆文瞪着他问:“你自己一个人在搞什么?”
瞿燕庭说:“我——”
“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?!”陆文无情打断,用吼的。
彼此的身份全都忘了,只记得刚才受到的惊吓,陆文嚷道:“瞿老师,瞿大编剧,你有没有安全常识?你在哪学的游泳?谁教的你一个人沉在水底一动不动!”
瞿燕庭解释:“我只是想放松一下。”
陆文拔高音量:“没你这样放松的!万一腿抽筋,你怎么上来?直接他妈的松天堂去了!”
“还包场?连救生员都不留!”
“出意外都没人救你!幸亏我及时回来了!”
“操,你是不是故意支开我?早不放松晚不放松,偏等没人的时候放松,有人在你就放松不了是吧!”
有生之年,瞿燕庭头一次被一个小明星痛骂,他头都疼了,说:“好了,我没事。”
陆文凶神恶煞地:“好什么好!”
瞿燕庭道:“不用担心。”
“谁担心你啊!”陆文又炸了,“我是愤怒!我告诉你,我血压心脏都不好,还缺钙!把我吓出毛病……算工伤!”
瞿燕庭没法子了,怕陆文再嚷嚷下去会引来服务生,他抱着试试的心态,伸出手,用哄自家大猫的方式按住陆文的脑门儿。
“别喊了。”他道,“嗓子不累啊。”
陆文顷刻间哑火,只瞪着眼珠子。
看来管用,瞿燕庭揉了揉,低声说:“谢谢。”
陆文翻滚的情绪戛然而止,一句话也说不出了。瞿燕庭对他说“谢谢”,他憋一整天的两个字,怎么让对方先说了呢?
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陆文躲开头,向旁边移动两步,一撑台面跃上池岸:“我不游了。”
瞿燕庭也折腾累了,原本来放松,结果搞得这么刺激。
他披上浴袍跟在后面,一抬头,险些被陆文趣÷阁直的大长腿晃了眼睛。流畅的颈肩,血脉微凸的臂膊,腰,水珠抚过每一寸肌肉,滴落下来形成一条水迹。
两个人进入各自的更衣室,淋浴,穿衣。
瞿燕庭的头发稍长,吹得慢一点,出来走向门廊,陆文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。
“……你们这儿安全隐患太大了,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没有救生员。哦,他说包场,包场又不是清场,不能给钱好办事,什么都答应……”
服务生连连点头:“是我们疏忽了。”
陆文裹着天鹅绒夜袍,双手揣在刺绣的小口袋里,仿佛叉腰。等瞿燕庭过来,他抿住嘴巴,假装屁都没放一个。
瞿燕庭配合表演:“走吧。”
两个哑巴回到62层,全程无交流,对彼此都有点过敏。到房门外,瞿燕庭习惯性地瞄一下壁瓶,自那天之后就落下病,忍不住关注每日的花色。
各自背过身去,各开各的门。
泡在冷水里游了那么久,乌龙茶一口没喝上,瞿燕庭的喉咙泛起一丝痛痒,低声咳嗽起来。
陆文握着门把手一顿,打破沉默:“等一下。”
瞿燕庭等候着,见陆文刷卡进门,几秒钟便跑出来,手里捧着一个熟透的大柿子。
“给我的?”瞿燕庭问。
陆文回答:“我经纪人他妈说,吃柿子润肺止咳。”
瞿燕庭接住,沉甸甸的,带着对方掌心的温度。
辗转一遭,陆文终究是送出去了,那点不甘心也一并拉扯起来,他忍不住反口了:“其实我没放你鸽子。”
瞿燕庭:“那你……”
提及阮风一定会尴尬,陆文撒了谎:“我在小树林绕晕了。”
瞿燕庭白等那么久,都算得上那句歌词“为你我受冷风吹”,听见陆文的理由,却没想象中的不高兴。他服气地笑了:“每天都能傻出新花样。”
笑完,他问:“你约我有什么事?”
时间很晚了,陆文长话短说:“你给我讲戏,我都知道了,我想谢谢你。”
瞿燕庭反应了几秒,于他而言,这件事过去就忘了,根本没放在心上。他托着柿子,道:“谢礼我很喜欢。”
互相道过“晚安”,瞿燕庭回房间了,拿了把勺子径直走到沙发坐下。
拔掉柿子的蒂,他挖了一口,忽然停下。
单吃有点浪费,瞿燕庭打开投影,找一部电影边吃边看。片头音乐响起来,他甚至知道每一秒滚过的字幕是什么,因为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。
片名出现,《天堂回音》四个字赫然。
瞿燕庭吃一口柿子,托陆文的福,这一次看时,他觉得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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