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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正在叫唤着一个孩子,他走进屋里,女人从炕上拖起~个孩子来,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:“来,这就是你爹,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,自皂没爹,逮不现在回来了。”说着已经不成声音。水生说:“来!我抱抱。”
老婆把孩子送到他怀里,他接过来,岁的女孩子竟有这么重。那孩子从睡梦里醒来,好奇的看着这个生人,这个“八路”。女人转身拾掇着炕上的纺车线子等等东西。
水生抱了孩子一会,说:“还睡去吧。”
女人安排着孩子睡下,盖上被子,孩子却圆睁着两跟,再也睡不着。水生在屋里转着,在那扑满灰尘的迎门橱上的大镜子里照看自己。
女人要端着灯到外间屋里去烧水做饭,望着水生说:“从哪里回来?”
“远了,你不知道的地方。”
“今天走了多少里?”
“九十。”
“不景吗?还在地下蹄达?”
水生靠在炕头上。外面起了风,风吹着院里那裸小槐树,月光射到窗纸上来。永生觉着这屋里是很暖和的,在黑影里问那孩子:“你叫什么?”
“小平。”
“几箩了?”
女人在外边拉着风箱说:“别告诉他,他不记得吗?”
孩子回答说;
“八岁。”
“想我吗?”
“想你。想你,你不来。”孩子笑着说。
女人在外边也笑了。说:“真的!你也想过家吗?”
水生说:“想过。”
“在什么时候?”
“闲着的时候。”
“什么时候闲着?……”
“打过使以后,行军歇下来,开荒休息的时候。”
“你这几年不容易呀?”
“嗯,自然你们也不容易。”水生说。
“嗯?我容易,”她有些气愤的说着,把饭端上来,放在炕上。“爹是顶不容易的一个人,他不能看见你回来……”她坐在一边看着水生吃饭,看不见他吃饭的样子八年了。永生想起父亲,胡乱吃了一点,就放下了。
“怎么?”她笑着问,“不如你们那小米饭好吃?”
水生没答话。他拾掇了出去。
回来,插好了隔山门。院子里那挤在窝里的鸡们,有时转动扑腾。孩子睡着了,睡的是那么安静,那呼吸就象泉水在春天的阳光里冒起的小水泡,愉快的升起,又幸福的降落。女人爬到孩子身边击,她一直果望着孩子的脸。她好象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,孩子好象是从别人家借来,好象不是她生出,不是她在那潮湿闷热的高粱地,在那残酷的“扫荡”里奔跑喘息,丢鞋甩袜抱养大的,她好象不曾在这孩子身上寄托了一切,并且在孩子的身上祝福了孩子的爹:“那走的远远的人,早一天胜利回来吧!一家团聚。”好象她并没有常常在深深的夜晚醒来,向着那不懂事的孩子,诉说着翻来复去的题目:“你爹哩,他到哪里击了?打鬼子去了……他拿着大枪骑着大马……就要回来了,把宝贝放在马上……多好啊!”
现在,丈夫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。她好象是想起了过去的一切,还编排那准备了好几年的话,要向现在已经坐到她身边的丈夫诉说了。
水生看着她。离别了八年,她好象并没有老多少。她今年二十九岁了,头发虽然乱些,可还是那么黑。脸孔苍白了一些,可是那两只眼睛里的光,还是那么强烈。
他望着她身上那自纺自织的棉衣和屋里的陈设。不论是人的身上,人的心里,都表现出是叫一种深藏的志气直撑,闯过了无数艰难的关口。
“还不睡吗?”过了一会,水生问。
“你困你睡吧,我睡不着。”女人慢慢的说。
“我也不困。”水生把大衣盖在身上,“我是有点冷。”
女人看着他那日本皮大衣,笑着问:“说真的,这年,你想起过我吗?”
“不是说过了吗,想过。”
“怎么想法?”她逼着问。
“临过平扳路的那天夜里,我宿在一家小店,小店里有个鱼贩子是咱们乡亲。我买了一包小鱼下饭,吃着那鱼,就想起了你。”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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